*本文已於2011/1/13台灣立報電子報發表
來自中國的公益組織「多背一公斤」的發起人安豬(本名:余志海)剛結束為期一個月的來台longstay,甫於1月10日返回北京。我在1月8日下午,跟他針對「微型志工」這個主題有過一場對談。
這個創立於2004年的公益組織「多背一公斤」,關注的是中國偏鄉數十萬所小學的孩子,所謂的偏鄉,往往是少數民族(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原住民)世居之地。
經過幾年的實際運作、參與了2008年的川震與2010年的青海玉樹地震的救災工作,安豬有著深切的反省。他認為,如果只是等到發生災害、透過災後重建才來認識一個地方與當地的人民,這樣的視角會不會也失之偏頗?外來者所給出的協助,會不會也是一廂情願?
作為一個公益旅行者,能否在平日就伸出觸角,用正常、正向的角度與方式,來關注這些位於遠方的朋友呢?能否將他們美好的文化與事物,透過網路的力量,在平日就點點滴滴跟廣大的群眾分享、累積對這些人文風土的認識呢?
有鑑於此,安豬在2011年初又啟動了一個新的網站:「愛聚」,藉以開展出更多元、更活潑、正向的關懷和公共參與行動,以網路平台為工具,除了讓中國每年達三億人次的都市背包客,能和偏鄉六千多萬個孩子與背後的家庭具體對應起來,也期盼讓更多的美好事物,被傳遞、交流、分享出去。
不管是「多背一公斤」或者是「愛聚」,強調的是每個平凡人都隨手做一點點,而不是讓少數專家扛大責任,這也就是「微型志工」的精神所在。
很認同這樣的想法與作法。
2010年12月初,我第二度進入南台灣莫拉克災區。2009年冬天走訪的是甲仙、六龜一帶,事隔一年多,這趟前進茂林。
據說,自2009年8月莫拉克災後,第一次有遊覽車進入茂林鄉。
我們就只是搭乘一部二十人左右、不太張揚的中巴,儘管有少許的消費行為,但畢竟規模太小,完全談不上經濟振興。
茂林鄉主要是聯外道路、橋樑的毀損,沒有重大的人員傷亡,沒有迫切的遷村議題,擠不進明星災區的名額,也就相對獲取不了外界的關注與隨之而來的資源。
從台北到進入茂林鄉所需的時間、精力,比出國一趟還費事。許多人,包括我在內,儘管已出國無數次,卻還是首度踏上茂林鄉的領域,若不是對於莫拉克災區仍有持續關注,說不定,這輩子都不會來到這裡。
我結束在金門的授課直接飛抵小港機場,得先在高雄市區過一夜,隔天再從左營高鐵站隨車進入茂林山區。
這是一趟從一個邊緣國境到另一處國境邊緣的旅程。
自2002年以來,我到過金門十幾次,卻生平第一次進入茂林。
主要是因為一趟飛機、一小時多的航程就能抵達遠在海外的金門,但前往茂林要花費的時間與費用,都更加驚人。
聽說兩岸正式通航以來,金門人起碼三分之二以上(含外籍配偶唷!)到過中國廈門,但未必有這麼多人到過台灣。畢竟在地緣上,就金門人而言,廈門近在眼前,而台灣遠在天邊。
對一個人有意義的國土,若依據他所親身到訪過的所有地域、水域、領空來進行定義,我們將發現,同樣掛在「台灣人」的名下,那麼,有些台灣人的國土恐怕是遍及全世界,有些台灣人的國土,卻是自己經年累月窩居的一張床(前些年才過世的卑南族音樂工作者:一沙鷗,是脊髓損傷患者,自二十幾歲便受傷臥床)。
一年多來持續支援災區重建工作的旗美社大夥伴說,總人口數不到兩千人的茂林鄉,分成茂林、萬山、多納三個村落(或說部落)。他們都掛在魯凱族名下,但事實上語言也不盡相通,從來都是各自為政,莫拉克災後有外人提議三村是不是可以來想想共同的未來,據說代表三村的人聞言都傻了眼,因為自古以來,三村的人都不覺得彼此有關連,也從來沒想過要一起共創未來。
有可能因為這樣的災禍而做調整嗎?又是為了誰的需要而做出這樣的調整呢?
茂林三村唯一有集體遷村需求與可能性的是地勢最為驚險的萬山村,這次土石流從村旁江河般滑過,所有人都知道遭埋沒只是千鈞一髮的事。村人能夠接受的是在鄉內遷移,他們明白,一旦遠離這塊土地,形同於加速走向文化滅絕。
將近二十年前,就聽到台灣原住民籍學者、知識份子在悲歎五十年內台灣原住民完全滅絕論、原住民文化走入黃昏論。當初會提出這樣的論調,相信用意是要普遍引發社會的重視,以及原住民的自覺,立意並不是在於唱衰。
要讓一個特有的、微型的文化型態,繼續微小但具體地活著,而不僅僅只是作為活的博物館供外人憑弔與參訪,究竟得要怎樣的大環境才足以撐得住呢?
而像我這樣,作為一個公益旅行者,對於災區又能有怎樣的後續支持呢?
在廣義的範疇內,到災區去旅行,也是公益旅行倡議的項目之一。
回想九二一地震發生後,沒機緣參與過第一時間的救援工作,此後的十餘年,我持續把災後朝著生態村建構的埔里放在心上,只要有機會便把外來訪客引入,2009年災後十週年研討會,也鄭重自費前往參與,前不久也才帶有興趣發展生態農村的中國友人前往取經。
一直記得九二一地震研討會上,新故鄉基金會的廖嘉展董事長語重心長的一句問話:「十年了,我們真的恢復了嗎?」這顯然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,卻可以持續地追問下去。
面對災禍頻仍的整個世界,並非所有的苦難與災難,都能在大眾的心中擁有相同的份量,即始是專業的NGO工作者,也有承載的極限。
不能期望人人都成為NGO工作者,也沒有這樣的必要,但每位喜歡旅行的人,卻有可能自我期許成為一個公益旅行者,在既有的旅遊行程中,夾帶公益心態與行動。
做為一個公益旅行的實踐者,與專業的救援人員的差別是,當災區已經度過緊急救援時期,基本生活功能回復,離重建完成卻還遙遙無期的青黃不接階段,即使什麼都不做,純粹是到災區去過幾天尋常生活,和裡頭的人互動聊聊,同時也把裡頭的近況傳遞到外界,久了也會是一種善意的累積。
唯一需要自我提醒的是,在不清楚內部狀況的時候,當個傾聽者是最基本的態度,在急著想要付出的當下,不妨先問問自己:究竟是真的看見了對方的需求?還是自己想「做什麼」的心念強過一切?
當公益旅行者的數量夠多,多到讓在地人足以發現,也未必要有什麼了不起的觀光賣點,而是好好地活出自己的樣子、好好地維持山川樹林的美好風貌,就足以成為他人有興趣探訪的對象,或許觀光旅行也就不必然要跟環境的大舉開發、改造、破壞連上等同關係。
回想2007年,我參與「多背一公斤」在廣西的公益旅行有個深切的體悟:一個有自覺的公益旅行者,在觀光景區旅遊的過程中,同時就會自然主動伸出雷達般的觸角,在跟當地人互動的過程中,便已隨時、順便做了簡單的調查工作,旅行過後,趁著記憶新鮮,把一些觀察所得、反省思考而不只是旅遊資訊po在網路上,就是很好的田野資料。除了擺脫流水帳式的旅遊心得之外,萬一當地發生了事故,這些平日累積起來的、較為深刻的觀察,將成為較為持平的參考資料。
這是作為一名公益旅行者可以透過群體的力量,無需專家,也無需達人就可成就的小小善行。
2011/Jan.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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