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2月20日 星期日

Gift from Tammy

2008年9月猶在孟加拉期間,Isabella MSN我:願不願意擔任Tammy的寫手?

直覺此事決非尋常,卻也萬萬想不到事情的後續發展,是就此解了將近25年的母女情結。

早死心,覺得最終咱家母女若能表面上兩不相擾,是為大幸。
但或許是我母親求和心切,虔誠感應了諸天神靈也說不定吧!

耳裡聽的明明是Tammy與她母親之間的情、愛、糾、纏,悸動的卻是自家母女的相煎相殘,我終於逐漸模糊了自己究竟是在聆聽Tammy的生命故事,還是在告解自己的人生至慟?

Tammy說,她在長期接受心理諮商、參與成長團體的過程中,難免對於生父的生而不養、棄而不顧有所怨怪,但無論如何,她都編派不出一字一句母親的不是,覺得只要稍有不敬的字眼,甚至於心念,都萬般不該。

Tammy曾經不期然地邀請我跟著她複誦:媽媽,我愛妳~~~
我怔了許久,說不出口,發現連只是默想著這樣的字句,都覺得無限難堪。

天啊!
這幾十年來,我不斷理性地告訴自己,母親是如何長久地為全家人犧牲,如何地不看重自己一心為兒女夫婿,她只是刀子嘴,完全是豆腐心;就算說不出一句順耳的話,但終究是以負面攻擊的方式來表達對子女的疼愛;她那個年代成長過來的人,都是這樣的調調,別擱在心上……

天啊!
我確確實實、完完全全地不愛這樣的母親。

母親對我的愛,竟是她的一廂情願!

母親愛算命,特地帶我去解命盤,偏偏她要我聽的全不在意,只緊緊抓住了:「我與父母緣淺」,然後用盡力氣讓這個預言兌現。

Tammy說,獨生女的她,自小只要母親端出身份,她就乖乖閉嘴。青春期以來,也不知哪兒來的火氣,兩人每見必鬥嘴,吵吵鬧鬧度過母親餘生,但無論如何吵鬧,卻都心知肚明,彼此就是彼此的唯一,無可替代。

Tammy望著我的眼睛,篤定的說:哪怕是爭執,哪怕是吵鬧,都無損於妳們母女彼此相愛的事實。

從來,還真沒聽過這樣的說法。

從來,我幻想中美好的家庭關係,便是溫言軟語,情理相待,但幾乎只在談論他人家務、事不甘己的時候,才會聽到笑語如珠;只要母親的話鋒一轉,轉回自家子女身上,便一個個地劍拔弩張、一個個地不共戴天。

母親的最後防線是端出身份,試圖挽住最後的尊嚴。
但越是頻繁地使出最後手段,卻又是越發地氣弱。

Tammy說:雖然爭吵,依然相愛。

我的幻夢就此醒轉。

原來我們家的模式便是吵吵鬧鬧式的相愛,期望溫言和樂,倒是虛妄了。

Tammy又說:妳向來追求自由、忠於自己,那麼,可不可以,也容許你的母親只要做她自己就好,讓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來愛你,不用挑剔,不用嫌棄,不要批判。

我又醒了。

原來,我也長久地以母親所壓迫於我的,更千倍、萬倍地回敬於她呢!

想來母親指控我鄙視她、不敬她,也都是她千真萬確的感受了。

說也離奇。

此後聽到母親的絮絮叨叨、魔音傳腦如出一轍,再不覺心浮氣燥了。

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

For Ms Chou

2011.2.15.
妳說,兩個孩子無論如何不肯幫你簽大體捐贈,因為,萬萬捨不得。
妳問,若是我呢?
我說,我也捨不得,但因為是你心願,若我有資格,會含淚幫你簽下。

妳問,要是哪天你死了,我難過嗎?
我說,豈止是難過而已?

在這世上,你我是沒有血緣的親人;你知道我的,遠比我任何親人多得多;我出社會以來所有的重要場景、重要的人,你幾乎不曾錯過。
妳想吧!我豈能夠,只是難過?

今早的公車上,途經妳家巷口的站牌,想起閉關禪坐中的妳,突然迫切覺得該趁妳猶康健時,寫下這份告白;就因為相信,無論如何妳都會好走,妳消逝後,便無需再贅言,也無必要做戲給他人看,更何況,未必就是妳先走呢?

以妳天賦異稟的助人性格,在初相見時先於所有人對我伸出援手,是自然不過,完全跟我這人是誰、值不值得毫不相干。但不習於受助於人的我,倒覺得受妳照顧太過了

除了助人天性之外,或許妳的母性又格外滿溢,必得將妳拉出家門,才得以淋漓盡致。但這樣的拉扯,於你個人太過殘忍,話說回來,卻可能又是累積同理他人心理經驗之不得不然。然而妳自己不也常說嗎?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,必也是我們承擔得起的,老天爺必不至於給予我們超過負荷的考驗。

記得我們還更阿Q的宣稱過:就連壞人遇上我們這樣的人,也不會使出十分壞。

說是阿Q,但其實是對人性之善有著根本的相信。

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

The“Starry、Starry”Night

我們決定在森林裡住上一個星期。
我們是,熟女Connie和拖油瓶Emma。

旅程過半後不久,我們即發現低估了馬來西亞的物價,所持金融卡副卡僅具微額領款功能的Emma還真的只帶了Connie建議的預算現金時,怎麼維持兩人旅行不因節衣縮食依然能夠天天有趣呢?我們決定陸路進汶萊前,在東馬沿途找個順路可供住宿的國家森林公園待著。

這趟旅行的策略是依照國家,採預算分開制。
也就是說,只要把東馬的這段掌握好,往後回西馬或到其它國家的旅程便能依照原訂計畫,完全不必刻苦。

我們捨棄了前去相對會花上大錢的Kota kinabalu(沙巴),從Kuching、Sibu或水路、或陸路上行來到靠近汶萊邊境的城市Miri待上三天,在網咖搜尋研究的結果,Mulu國家公園雀屏入選。

在Mulu國家公園棲息期間,作為居留最久的住客,我們看盡所有專程到最富盛名的Pinnacles攀岩或健走的各國人士,抵達Mulu後因雨山區封閉,一、兩天內紛紛敗興而歸,本來就不為(也沒那種能耐)攀岩而來的我們,非常慶幸自己只是無特定目的在此生活,是晴、是雨,白天、夜裡,園區裡不愁沒新鮮事。

住進國家公園附設的旅店不久,即得知半小時內腳程可達之處有間五星級的Mulu Resort,我跟Emma某天午後決定去瞧瞧。去了發現它的Buffet相對不貴(約台灣行情的半價),且有傳統表演節目可看,當下決定離開Mulu森林公園前,要到這邊好好吃頓飯,我主動慷慨買單,以便兩人都有好心情。

晚宴當天一切順利,心情相當愉快,就在我們準備啟程返回住宿的旅店前,突然下起傾盆大雨。

等了一陣,已錯過付費交通車的我們,眼看夜色越來越深,仗著曾在日間走過這條路兩、三回,決定摸黑上路。

我倆各穿著輕便雨衣,共撐一把雨傘,在沒有任何路燈,也無月亮可照路的漆黑夜晚,相依為命地、孤零零地踏上歸途。

一路上,我們大多保持沉默,彷彿除了踐踏土地激起雨水的腳步聲,再製造出任何多餘的聲響,都會引來什麼不測。

一路上,果然除了我們兩人,真的沒感覺到有任何其它生物經過。

一邊持續地走著,我的心裡突然一股哀怨蔓延了開來。

天啊!在這樣的一個天涯盡頭的森林裡,一條感覺像是走到天荒地老也走不盡的路上,此時此刻、和我緊緊相依的,卻是一個因為旅行才結伴但原來素無淵源的人,這是什麼情形?!

要是,此時此刻便是世界末日了,讓兩個這樣其實說熟不熟、說不熟也還有點熟的兩個女生,一起走到世界盡頭去,這又算什麼呢?!

越靠近我們居住的園區,路旁開始漸有建築物的跡象。我感覺到,與其有人或者是人飼養的禽畜在暗中突然現身,倒寧可繼續行走在無人煙的樹林間。

或許也漸漸熟悉黑暗了吧!依然只是專注在行走裡,依然只是無語,但心中的雜念明顯漸少。

突然間,路旁樹叢裡的點點螢光吸引了我。起初只是一、兩個光點約莫在腰間的高度閃動著,接著光點越來越多、也越升越高,最後,終於來到一棵樹的前面,望見密密麻麻的螢光如星點,佔據了整個樹冠。

在這樣漆黑的、落雨的、無月也無星的婆羅洲島上、馬來西亞國境的一處森林裡,我竟不期而遇地觀見了一樹的繁星,它們全然不受天候、雲雨所限。

再不遠的前方,轉角處彎進去,就會抵達我們生活了將近一星期的園區入口。

我無語地望著身邊這個心情不知是如何的女孩,Emma,心裡瞬間明白,當全天下的其他人都離我們遠遠的、再親近的人也都鞭長莫及的半小時旅程裡(感覺上是緜緜無盡期的一段時間啦!),我們是彼此的唯一。